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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十六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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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十六章

“讓開!都讓開!”虞春蕪的聲音淹沒在嘈雜裏, 她扒開圍城一圈的眾人,朝內擠了進去:“散開!別擋光,讓我看看!”

鵝黃色的靈力在地面鋪開, 盡力壓滅不斷燃燒的靈火。

她半跪在地上, 伸手去把人翻過來, 嘴上大聲呵斥:“都圍在這兒幹什麽?去卻抓人啊!”

場地之中,還有一道格外鮮明的黑色人影,正與衛兵們糾纏在一起。虞春蕪餘光瞥過那人的背影, 卻沒做停留,又立即將視線收了回來。

——只是好像覺得那背影在哪見過。

此時沒時間細想有的沒的, 她低頭, 以醫者的態度去審視懷裏的病人。

焦糊味和血腥味刺鼻, 淩遠陌半邊的外袍都已經化成黑色的粉末, 他心口偏下的位置,凹陷下去一大塊, 形成一個血淋淋的大窟窿。

虞春蕪覺得自己的手有些抖,即便她醫治過許多人, 也見過無數的生離死別, 但她卻從沒有這樣面對過一個熟悉的人。

熟悉的戰友, 或者也可以稱為鄰家哥哥, 此時死死地閉住雙眼,血液在他身下暈開, 讓她有些恍惚。

她用力咬了咬下唇, 試圖讓自己清醒一點。

虞春蕪從虛空裏抓出些瓶子,珍貴的藥品不要錢似的往他的心口倒。她在淩遠陌的穴位上點了幾下, 又伸手將靈力鋪開在他的心口。

靈力湧入淩遠陌的身體,好像一桶水倒向了幹涸的土地, 根本起不到太多作用。虞春蕪察覺到情況不太好,但她沒事停手,依舊跪在土石破碎的地面,沈默地繼續。

或許還有機會的,她這樣想。

“虞春蕪。”身後有好聽的聲音在叫她,靈力的消耗讓她腦袋有些發懵,她回過頭,視線上移,對上無比明艷的一張臉。

“……公主姐姐?你怎麽來了?”

“我看到了嵐風島的招雷符。”穆月灼微微偏頭,她看清地面血泊裏的那張臉,眉頭猛然皺了一下,“他……還好麽?”

虞春蕪搖了搖頭,又立刻點了點頭,“他現在不能隨意移動,只能先安置在浮島上,但我需要大量靈草靈寶,才能試著救一救他。”

穆月灼點了下頭,望向跟在她身後的女子,“梁欽,她需要什麽,你就給她找。無論如何,必須把淩遠陌救回來。”

混亂的天地重歸平靜,離去的時候,虞春蕪回過頭,遙遙地看向穆月灼的背影。

她站在那裏,在燈火裏、在廢墟裏,脊背挺直,肅穆又孤獨。

*

虞春蕪不知道該怎麽描述淩遠陌現在的狀態。

他的靈脈沒有完全碎裂,其實,只要還有一口氣在,那些珍貴的靈藥就能吊住他的命。

可是他不會醒,至少目前不會。

她擦了擦額角因為虛弱滲出的細汗,推門走出了那間屋子。驚心動魄的幾個時辰,已經耗費了她太多氣力,可她卻沒有回房,反而朝著另一個方向而去。

虞春蕪敲開了另一扇門,裏面裹著紗布的男子看到她,明顯楞了一下,男子略微不太自在地理好衣服,低低問道:“姑娘……有事?”

“今天你在現場,我想問,那些幽族人,是怎麽闖進星盞大陣的?”

“你問這個啊……”那人抿抿唇,“他們拿著令牌過來,但陳維還是沒讓他們進去,那些人就……直接把陳維殺了,闖進去了。”

“令牌?什麽令牌?”

他看了一眼虞春蕪的臉色,聲音也帶了點不確定:“就是……仿制的虞家令牌,但是很像真的,我們也是一時沒分清楚。”

“什、什麽啊?”虞春蕪卡了一下,她腦中先是一片空白,隨後有一個念頭猛地竄了上來。

“姑娘?姑娘!”那人看著她越來越發白的臉,言語間染上幾分關切:“你沒事吧?是不是太累了?”

“那個人呢?”她忽然拔高了一點聲音:“那些幽族人呢?”

“捉了幾個,但是修為最高的那個黑衣男子,跳海了。”他愈發察覺出虞春蕪的不對,急急地補充道:“這海中兇險,料想那細作肯定是沒命了。”

虞春蕪卻沒接他的話,“畫像呢,有畫像通緝他的,對吧?給我。”

她語氣裏出現了一種少見的不容置喙,男子楞了一下,轉身朝屋內走去,幾個瞬息,他便去而折返,手中多了一幅卷軸。

他把卷軸打開,遞了出去,憤憤地開口:“就是他。”

熟悉的眉眼,映入虞春蕪的眼中。

心中的猜測得到證實,她手指用力,眼睛死死盯住上面的人,好似要盯出一個洞。

她還沒正式問過他的名字,現在以這種方式重新認識,真是讓人難過得……猝不及防。

“騙我,騙、我。”她大口大口地喘氣,卷軸被她的靈力一瞬間侵蝕,化作黑色的碎片飄飄蕩蕩地落在地面,“竟敢騙我。”

“……姑娘。”男子楞楞地看向她發紅的眼眶,一時把話說得斷斷續續,“你……你沒事吧?”

可虞春蕪卻沒回答他,她似乎陷入了另一種情緒裏。

她強迫自己重覆回想兩人相遇、相處的細節,清醒又混亂的思緒裏,她喃喃自語:“肯定還有什麽別的被我漏掉了,為什麽一定要……在今天動手呢?”

良久,她不顧他人詫異的眼神,飛速地奔向懸崖。

虞春蕪站在崖邊,向曾經一樣閉上雙眼,感受同樣凜冽的海風,聆聽海浪拍擊懸崖的聲音。

但今天好像不一樣,霧蒙蒙的水汽之中,似乎還夾雜著不同尋常的潮水湧動聲。一旦捕捉到了這個聲音,就感覺聽得更加真切。

她猛地睜開眼,望向前方半空裏黑壓壓的一片。

那是什麽?不是雲。

——好像是浪。

如果真的是巨浪……虞春蕪沒再繼續想下去,她轉身,用最快的速度,往星盞大陣的方向跑去。

*

有起風了。

洛疏竹按了按額角,興許是太累了,她這幾日總感覺心底有種莫名其妙的難受。

在這個時候,接管一座城池,比她想象的要更加覆雜。

城內勢力本就是錯綜覆雜,即使有些人不敢在明面如何,但卻會在一些細節上,暗戳戳地給她找些不痛快。

這個時候,她便又想起了洛留影,也不知道他年少接管洛家,會遇到多少相似的情形。

果然,有些事情必須自己嘗試一下,才能體會其中的苦澀。

“尹席岳,”額角又開始瘋狂地跳動,她站起身子,“再和我去城中轉一轉吧,我實在是坐不住。”

她的手剛剛落在門閂之上,屋門就“嘩啦”一下從外面打開了。

倪鑫握著她的彎刀,用靈力把兩人輕輕推回屋子,她側著身子擠進門,然後反手“砰”地一下,又將門緊緊閉合。

她性子沈穩,又一向禮數周全,很少會出現這等“莽撞”的舉動,洛疏竹盯著她的動作,莫名有些心慌,她沈聲開口:“怎麽了?城中出事了?”

“沒有。”她惜字如金,又好像在糾結從哪裏開口,“城中沒出事。”

“姑娘,”她擡起頭,保持與往日一樣的平穩聲線:“前幾日,海中突然爆出亮光,現在基本可以確定,嵐風島被淹沒了。島上眾人,下落不明。”

“還有,”她說:“從那亮光處,生出了無數滔天巨浪,正在以極快的速度朝三城襲來。浮島昨夜被人偷襲,星盞大陣的燈柱碎了一根,淩公子……重傷不醒。”

空氣裏十分安靜,倪鑫沒聽見洛疏竹的聲音,輕咳了一下,又說:“還有……”

“星盞大陣四根燈柱缺一不可,如今巨浪已近,也來不及修覆了。若是沒了大陣,三城必毀。但公主說,她有辦法。”

倪鑫沒指望洛疏竹立刻說什麽,她把目光重新落到女子的臉上,不由得在心底猜測,現在的洛疏竹,會是怎樣的心情。

“嗯。”良久,她聽見她從鼻腔裏擠出的一點聲音,“我知道了。”

或許心底有著無盡翻湧,但洛疏竹面上卻是死寂一般的平靜,她動動手指,像是冰雪消融,重新回神一樣,“我得去浮島了。”

洛疏竹選擇暫時拋卻一切心情,強迫自己用理智思考問題,所以現在,她需要看一看淩遠陌,也需要見一見穆月灼。

她並不知曉穆月灼想做什麽,但是三家合力多日,才勉強修覆的大陣,又怎麽可能在一夕之間,就能恢覆呢?

“倪鑫,把剛才的消息全部傳給涼城和月城,我們要做最壞的打算了。”她擡頭望向窗外灰暗的天,“你們留下,組織城中眾人撤離,速度要快一點。”

到現在,她也不敢確定,這三城,會不會和嵐風島擁有一樣的結局。

“把前因後果和大家說清楚,此時隱瞞,已經沒有好處。”洛疏竹又頓了一下,“倘若有不想走的,不必強求了。但倘若有煽動眾人情緒、危言聳聽的,格殺勿論。”

她慢慢地扶著桌角站了起來,“辛苦了。”

“姑娘,”尹席岳看她走得毫無猶豫,忽得出聲叫她。

浮島在三城之前,情況只會更加兇險。其實,竹影衛的唯一職責,便是保護他們的主上,所以他應該制止她的。

可尹席岳抿了下唇,最後直說:“你自己小心。”

回應他的,是洛疏竹有些疏離的笑,以及瀟灑離去的背影。

*

重新踩在浮島這片土地上,已經是完全不同的心情。

洛疏竹簡單查看了淩遠陌的情況,便一路走到了穆月灼的門前。

門內有幾分嘈雜,似有爭執。她的手剛剛伸出,便清楚地聽見內裏兩人的說話聲。

“公主,”梁欽的聲音聽起來更加深沈一點,“以身築陣,你會死的,你……”

——以身築陣。

這四個字打在洛疏竹的心中,讓人一時聽不到其他聲音。她強忍住直接推門而入的沖動,伸手,在屋門上輕輕叩了兩下。內裏一時安靜下來,她輕輕補充道:“是我,洛疏竹。”

屋門一瞬間打開,她望著屋中嚴肅的兩人,率先打破沈默:“我都聽到了,月灼姐,這就是……你說的‘有辦法’麽?”

穆月灼看了看梁欽,又看看她,喉嚨裏發出低低的笑:“你們兩個也太嚴肅了,沒有想象的那麽嚴重,我不會死的。”

“公主,我不是小孩子,不會因為幾句話就上當受騙。”梁欽面上的禮儀幾乎要維持不住,“你想把自己當做是最後一根燈柱,開啟星盞大陣。”

“可這個陣法會把你的靈力抽幹的,你的靈脈也受不住這麽大的沖擊。”

穆月灼用一只手撐起下巴,像是在談論什麽趣事,她尾音上調,笑著問梁欽:“那怎麽辦啊?不管這三城百姓了?現在,難道還有其他辦法麽?”

她輕抿一口酒:“虞家人不是揚言,只要還有半根靈脈沒碎,他們就能救回來麽?你們放心,我還是有方法,護住半根靈脈的。”

梁欽依舊是皺眉:“公主,如果非要用這種方法,那站在那裏的,可以不是你,我們再找人——”

“不是我是誰?找人幫忙已經來不及了,浮島之上,還有誰比我的修為更高麽?”

洛疏竹突然出聲:“月灼姐,其實我——”

“你不要說話。”穆月灼的笑意一瞬間消失,她驀然沈下臉,出聲打斷。

她常常是這樣,突然笑又突然嚴肅,所以才會被外界稱作是“喜怒無常”之人。可她從前對洛疏竹,一直是溫和的。

“疏竹,”她的頭顱微微擡起,“我才是公主。”

“我已經做好了決定,”她又望向梁欽,語氣軟了一些,“我知道你為我好,但我是公主。”

她反反覆覆地提到“公主”這兩個字,就好像在反反覆覆地堅定自己的決心。

穆月灼輕輕捋順洛疏竹兩側的碎發,聲音又恢覆了往日的柔和:“疏竹,留影還沒回來,你要好好地等著。”

她輕輕貼近她的耳朵:“如果是你先見到他,一定要告訴留影,這次,我可不是在使小性子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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